Day 1
虎杖悠仁茫然地坐在电车最末的车辆里。整个车厢里除他以外仅有几个人都在低头摆弄手机,没人愿意分出一点目光投向明显一脸状况外的15岁少年,即使裹着一身脏兮兮的制服的他看上去相当可疑。不过这种无视倒是让虎杖悠仁松了一口气,开始回想事情的原委。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一天应该是11月5日,周一。伏黑昨晚还提醒他说今天有雨,到时候最好找家入小姐要件塑料雨衣。想到这里,他偏头望向窗外,看到了一片灰暗的天空以及打在车窗上的细密雨滴。看上去并不像是必须穿雨衣的样子,虎杖悠仁心想,会为快要死的人考虑这种事的,大概也就是伏黑了吧。
摇摇头将这些念头甩出去,虎杖悠仁张开手,将掌心团成一团的薄纸一点点展开,随后望着自己傻笑着的入学证件照和上面大大的“通缉令”三个字陷入了沉默,表情逐渐扭曲。
“什……唔!”
要不是想起自己身在公共场合,虎杖悠仁可能已经惊恐地喊出声而不是死死地捂住嘴了。他颤抖着双手,视线缓缓下移,嘴巴越张越大,几乎快要脱臼。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提炼出来的关键词在不断游走:虎杖悠仁,恐怖分子,越狱,举报有奖。
“你做了什么,两面宿傩?!”虎杖悠仁疯狂地在脑子里轰炸罪魁祸首。他敢用自己珍藏的詹尼佛海报发誓,这绝对是两面宿傩干的“好事”。据给他检查过身体状况的家入小姐所说,如今他体内的咒力量基本上达到了15根宿傩手指的水平,在一般咒术师中已经是相当高的情况了。想必两面宿傩也不会再想当初一样,能够无所顾忌地抛出“死了还有18份灵魂碎片”这样的话。所以,怎么想,在行刑前干出逃狱这种事,都是宿傩的错吧!
生得领域内,两面宿傩侧卧在骨堆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你这不是挺清楚的吗,小子?不过少给我扣帽子,明明你也不想死吧。”
虎杖悠仁攥着拳头,那张通缉令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他恨恨地磨牙,想把宿傩拖出来狠狠揍一顿却是有心无力。他的大脑更是不受控制地想象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画面:曾经亲密的同伴、信任的师长气势汹汹地追来,用极其失望的眼神注视他,指责他的逃跑行径,怒斥他会害死更多的人,然后不受控的宿傩冒出来狂笑着打伤他们……虎杖悠仁一个哆嗦,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从可怖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强作镇定地质问宿傩:“是你在咒胎事件那时搞的鬼吧,五条老师问我的时候我就该反应过来的。你当时做了什么,现在你又想要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是你想做什么吧,虎杖悠仁。逃出生天,这不是正合你心意吗?嘴上说得好听,心里笑开花了吧?”
“少拿鬼话诓我!”虎杖悠仁任由指甲划破掌心,“我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用这种方法来动摇我,你还是省省吧!”知道从宿傩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了,憋了一肚子气的虎杖悠仁也不再搭理他,低头翻看自己身上的物品,得到的结果凄惨得可怕。他盯着昨晚伏黑塞给他的没吃完的一小包饼干、两串钥匙、IC卡和几张皱巴巴的1000円纸币,又瞧了瞧自己脏兮兮的高专校服,皱成了包子脸。在看向车内显示屏后,他做出了最终决定。
半小时后,埼玉市大宫站外,虎杖悠仁通过刷IC卡顺利出站。
“我还以为IC卡会用不了呢,所以被通缉也不会影响这个吗,还是说通缉令没发到这里来?”他抓抓头发,把得不到解答的疑问扔在脑后,对着交通图苦思冥想起来。
两面宿傩不知是无聊到睡着了还是怎么样,一路上一直保持沉默,对虎杖悠仁接下来的目的地似乎也不感兴趣。虎杖也乐得不被骚扰,自顾自地向目的地出发。天色阴沉得发黑,几乎快和夜晚一个模样,路上的行人不多,一则是因为工作日的缘故;二来多数人畏惧于这可怖的天色,一个个都缩了起来。虎杖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边走,生怕被发现,现在索性撒丫子狂奔。等到虎杖熟门熟路地溜进一栋居民楼掏钥匙开门,宿傩才终于出声:“连躲藏的地方都找好了,还说你不想死?”
虎杖悠仁弯腰拿过一双和发色一致的肉粉色的拖鞋换上,闻言翻了个白眼:“你好烦啊,这个话题还有完没完了!”他指着鞋柜上的照片说:“看清楚,这里是伏黑家。”
照片上,被津美纪强行拽进镜头的小伏黑正撇着嘴不情不愿地比出“耶”的手势。
虽说这里是伏黑家,但其实已经有一阵子没人回来过了。津美纪在医院,伏黑更是常住学校,回来探望姐姐也都是挤时间,当天来当天走,没时间回家,屋里的水电早就停了。好在家具上大多罩着防尘罩,灰尘勉强控制在能够忍受的程度。虎杖悠仁摸进卫生间找了块抹布,用路上买的矿泉水沾湿一角,马马虎虎地擦了遍沙发当做临时小窝。
午餐是街边随手买的肉包子。虎杖悠仁自涉谷战之后经历了没日没夜的多轮审问,压根没能好好休息。鉴于昨晚光顾着和伏黑聊天一夜没睡,今早又被迫逃亡外加情绪剧烈起伏,饱餐之后的他终于按不住汹涌的困意,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睡了个昏天黑地。等他醒来,时间已经临近深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虎杖悠仁盘腿坐在沙发上,深深吸气,随后将心神沉入宿傩的生得领域。
“都到现在了,你就直说吧,说不定我会和你合作,不直接回高专。”
两面宿傩慢吞吞地坐起来,随手拎起一块牛头骨砸了过去:“怎么?终于承认了?”
“啊,算是吧。”虎杖悠仁偏头躲过头骨,攥了攥汗湿的掌心,看上去一副“想开了”的样子,实则大脑已经快过载了。他竭力回忆认识的人里说谎时的表情,最终发现参照物居然只有没事喜欢逗学生玩的五条老师那副完全没法借鉴的嬉皮笑脸的样子。他继续搜刮记忆,终于翻出了交流会后和大家聚餐聊到“逃课教程”时伏黑说过的“要半真半假”。
虎杖轻声说道:“看到站名的时候,突然想起伏黑的家在这边。伏黑给了我钥匙之后还没一起来过呢。所以啊,这样死掉可就太遗憾了。”他边说边悄咪咪地打量宿傩的神情。奈何这位大爷道行太深,从出站开始就摆着高深莫测的样子,就连“来到伏黑家”这件事也没让他显露出半点情绪和想法。
太难搞了。虎杖心里发苦,努力组织词语试图套话,结果被宿傩的冷笑打断。
“你当我不知道吗虎杖悠仁?伏黑惠的钥匙是你聚餐喝多了之后拿错的,IC卡也一样,只是他都没找你要回去而已。”
虎杖悠仁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掉了回去,他怒吼道:“重点是这个吗?!”
两面宿傩打了个哈欠又躺下了,说:“随便你扯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用不着藏着你那点小心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好心提醒一句,别管这么多了,今早的事你也知道。我想做什么——”他故意拖长语气,睨视虎杖,“——你也管不了啊!”
我不气我不气我不气……虎杖疯狂默念这三个字,假装自己没有生气。他总算意识到咒术师对战时习惯性的嘴臭是有其意义的,至少提升了他的容忍度,让他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地站在这里。
“话说的这么死,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他反问道。
“就你?”两面宿傩翻了个白眼,“杀个人都差点崩溃的小鬼?换做是伏黑惠还能有点意思。”
虎杖悠仁黑着脸退出了生得领域。更准确一点的说法是,黑着脸的虎杖悠仁被不想再搭理他的两面宿傩踢出了生得领域。
所以要怎么搞定两面宿傩,顺利地回去高专呢?虎杖悠仁发愁,把脸埋进沙发靠垫,然后被呛了一鼻子灰。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长叹一声,深深地想念三人中有着丰富处理事件经验、头脑清醒且聪明的伏黑惠。
要说不心慌,那是不可能的。那张葬身于垃圾桶的通缉令仿佛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悬头顶。会是谁来抓他,什么时候来,会怎么处理他,会不会连累昨晚探望他的伏黑,宿傩又有什么样的打算?这一切都没有答案,也没有人来回答他,于是他只能不安地徘徊在种种猜想之间。
“要是伏黑在就好了——”他哀嚎一声,搂着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一边在心里说着抱歉一边打开了伏黑房间的门,抱走了一床被子。正要回到客厅,虎杖敏锐地听到了些声响。他止住脚步,下意识地屏息,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头。
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吗?他想。伏黑家在老式的公寓楼里,窗户还是旧式的向内的平开窗,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要是高专派来的人,现在应该不会这么平静吧。
虎杖走进客厅,发现窗户果然被吹开了,正在潲雨,地板上已经积了一小滩水。他正打算走过去关窗,却在一道闪电之下瞥见一道黑影,虎杖悠仁瞳孔一缩,惊叫:“伏黑?!”
浑身湿漉漉的伏黑惠抓住窗沿翻进来,起手已是领域展开的手势。他凝视着惊呆了的虎杖悠仁,淡淡地说:“你昨晚是在骗我吗,虎杖悠仁?”
“我没有啊伏黑,都是宿傩干的好事……”
“蠢货!”两面宿傩没等虎杖悠仁在那里手忙脚乱地解释完就暗骂一声试图换人,然而虎杖悠仁一心死扛拖延时间,不愿意让两面宿傩出手伤害伏黑。而伏黑惠又早有准备,反手扔出一个小方块。
“狱门疆,开门!”
咒力从“狱门疆”内涌出,死死地缠绕在虎杖悠仁,或者说刚刚冒出头的两面宿傩身上。伏黑惠紧盯着两面宿傩,不敢有一丝松懈,叫出蟾蜍捆住虎杖作为另一层保险。直到“狱门疆”彻底关闭,虎杖悠仁的身体“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半晌毫无反应,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抱歉啊虎杖……”
等他吃力地把虎杖拖上沙发盖上被子之后,伏黑抹了把脸上和头上的水,掏出手机拨通电话:“是我,乙骨前辈,打扰了。我这边已经找到虎杖了……嗯,我没事,狱门疆的复制品很好用,两面宿傩应该暂时不会出来了。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了。”
伏黑惠挂掉电话,关机。背包被淋湿了,好在里面的东西没受太大影响。他重新收拾好行李,换了身干净衣服,用另一床被子裹在身上,随后整个人缓缓瘫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自从虎杖从高专逃走后,前一晚溜去探望的伏黑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要不是乙骨忧太突然来了一句“我好像有办法解开狱门疆的封印了”,他大概根本没可能跑出来找人。来这里时他也没抱有太大希望,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
伏黑惠揉揉眼睛,感觉困意上涌,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想来想去,掏出根绳子,把两个人的手腕捆在了一起。电子表的数字在荧光中闪了闪,提醒着午夜十二点的即将到来。
伏黑惠对着昏睡的虎杖轻声说:“明天见。”
然后自己也陷入安眠。
TBC